爷爷的衰老:时间的微弱火苗与土地的羁绊
爷爷真的老了。距离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已经过去了五年。对于老人来说,时间就像一团微弱的火焰,熄灭了却没有明显的痕迹。
对于爷爷来说,自从奶奶走后,外面的时间就结束了。他是一个生活在过去的老人。
我一直都知道爷爷是个老人,但我并没有那么在意。多年来,他一直热衷于田间耕作,就像古往今来无数勤劳的农民一样,把一生奉献给了这片土地。年复一年,随着四个季节的节奏,爷爷过着有节奏的生活。春天播种,秋天收获,夏天劳作,冬天躲藏,餐桌上有时令蔬菜,谷仓里有香喷喷的稻子,我以为爷爷会一辈子和这片土地在一起。
直到奶奶走后两个月,一向身体好的爷爷突然病倒了。他前往各地求医。医生只说他年纪大了,血流缓慢,应该回家好好照顾自己。
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我重新审视了爷爷的年龄。原来,爷爷已经77岁了。这时,我还没有感觉到爷爷老了,我只是觉得他在变老,就像每个孩子都会长大一样。
放寒假了,回家就能再见到爷爷了。一直像个孩子一样的他,脸上带着笑容消失了。爷爷的容貌没有太大变化,头发依然很茂盛,没有一根白发。从男孩的父亲的头发来看,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老人。
爷爷以前就像个老孩子一样,头脑简单,对管事不感兴趣,只专注于自己的田地。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,笑起来的时候,眼睛是弯的,眼睛就像一个孩子的眼睛,睁得大大的,毫无防备。
爷爷这辈子从来不用操心家里的事。奶奶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。她拥有一切经济权力,而且是独裁者。以前我不明白,总是替爷爷感到委屈。爷爷没有钱,每一分钱都得向奶奶要。爷爷没有新衣服,但奶奶却常常喜欢给自己买。有时爷爷听不清奶奶说的话,奶奶就会大声责骂他。
奶奶走后,家里就只剩下爷爷了。我和弟弟在外面上学,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,阿姨们也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。没有人有时间照顾爷爷。过去也是如此。我们住在外面,我的祖父母独自生活。事实上,即使爷爷病倒之后,除了脑袋里嗡嗡作响之外,其他人都听不到任何声音。只有爷爷日复一日地听着,那如潮水上涨的声音在他一向麻木不仁的耳边响起。 。再加上爷爷身体还好,可以自己做饭,自己生活也没什么问题。
以前,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说话。在我十几年的记忆中,除了饭桌上,他们很少有亲密的时刻,我的脑海里甚至没有丝毫他们一起完成一件事的记忆。
我想,生活还是会像往常一样继续下去。
因为我一直不明白爷爷奶奶之间的关系。我用了太多的主观色彩来判断一段关系。而且那时候我还太小,根本没有谈过恋爱。如何客观评价一段长达数十年的感情?一段持续多年的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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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奶走后,爷爷真的老了。
他意识到祖父正在衰老的第一个迹象是他开始害怕死亡。死亡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。他开始害怕这个,总担心有一天它会倒下。
他头疼发烧,一感觉不舒服,爷爷就开始大喊大叫,紧急叫邻居赶紧给我打电话,叫大家都回来。微信视频中的爷爷皱着眉头,脸上写满了惊慌,就像一只冬天越过喜马拉雅山的孤独小鸟,绝望,喋喋不休的只是:快点回来,快点回来。
就像受到召唤一样,我们都从四面八方赶回家。常常我们回到家,爷爷就会奇迹般地康复。我的身体还算健康,但我只是反复对我们每个人哭诉:如果你们不回来,你们就见不到我了。这两天我感觉好多了,但是前两天晚上,我的头疼得快要死了。
爸爸妈妈带着爷爷去医院检查。医生还是说随着年龄的增长,血流变慢,没有更好的办法。我象征性地拿了一些药带回家。一次,两次,三次,渐渐地,爷爷就像一个“狼来了”的笑话一样,再次要求大家回家。
关于那些我们早已忘记、不再关心的往事。爷爷一次又一次地提起这件事。只是他叔叔待他不好,不给他钱,也不养活他几十年。对于我们来说,几十年前的时光已经过去了,爷爷从来没有抱怨过。如今,爷爷就像祥林嫂一样,和谁聊天,说几件事就如竹筒倒豆一样。一开始,大家都耐心地安慰他,陪着他坐在房间、客厅里,一遍又一遍地耐心解释,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们会好好照顾他。
不过,爷爷真的老了。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钟表,时针和分针缓慢摆动,但并不前进。过往的回忆抓住了他,我们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像沙漠中的细流一样,从他耳边流过,不留痕迹。一年、两年、三年、五年过去了,每次回家,爷爷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,没有任何变化。安慰的话我都说了,有时候说多了,爷爷就会哭得像个孩子,差点死掉。这些解释并不能解开爷爷心中的结,关于死亡的恐惧和生命的孤独。
爷爷的听力越来越难,记忆力越来越凝固,不能再下地干活了,也没有什么消磨时间的爱好了。长长的白天根本没有办法自娱自乐。天刚刚亮的时候,鸟儿的鸣叫和散养的公鸡的啼鸣,就是爷爷起床的奏鸣曲。如果这个时候是夏天的话,早上五点左右,爷爷的一天就开始了。
穿好衣服,洗漱完毕,打开门,搬个凳子,默默地坐在门边。时间很早,天还微微亮,一切都很安静。鸟鸣和公鸡的啼鸣划破空气,显得更加响亮。渐渐地,荒凉的街道上开始传来脚步声,村子里渐渐热闹起来。人们起身干活,买菜,路过家的人都向爷爷打招呼,大声问:吃饭了吗?听力不好的爷爷常常会回答另一个问题,或者只是说出他想说的话:他还没回来。打招呼的人大概已经习惯了,直接无视了。
当爷爷的肚子咕咕叫的时候,他就自己煮面或者粥,做早餐。即使吃完饭,我仍然无事可做。看电视时我听不清或读不清楚。除了工作我没有其他爱好。邻居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,而我的朋友们都老了或者走了。爷爷依然搬了一把椅子,坐在门口,静静地看着寂静的街道。到了吃午饭的时候,给自己做午饭,到了晚饭的时候,给自己做晚饭。一个做饭,一个吃饭。吃完饭,我就静静地坐着发呆。有时候累了就直接倒在椅子上睡着了。醒来继续坐在变幻的光影中,日复一日,如此周而复始。
很少回家的时候,我看着爷爷孤独的背影。我想和他说话,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对于爷爷来说,时间仿佛在几年前就停止了。外面的时代动荡不安,瞬息万变。但只是静静地坐在爷爷身边,时间似乎就慢了很多。我们没有说话,风吹了过来,像一台老式缝纫机,慢慢地吱吱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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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尔爷爷也会讲起一些往事。我小学才上学前班,就开始打工谋生,不懂任何文字。我从小就开始挑煤,每天多次走几十里山路,流着大汗换取小小的粮票。但钱还是不够,饭也没有油,我好饿,看到什么就想吃什么。一年到头没有肉吃,一切都是苋菜。地里的野草,山林里的果子,都是美味的。爷爷很少提起奶奶,但吃饭的时候,他会对着奶奶的照片说:老太太,我们吃饭吧,今天吃……这时,爷爷常常微笑着,仿佛回到了从前,什么都不需要了。 。令人担忧的阶段。
生命没有永远。爷爷习惯了什么都不关心,对掌控家庭没有兴趣。他有自己的一块地。我不知道他和奶奶是否相爱。人们说,年轻的夫妻始终相伴,爷爷奶奶一生坎坷,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晚年。然而,现在只剩下爷爷独自面对生活的风浪。我们不能生活在他深深的孤独之中。也许,人生就是孤独的。每当我发呆地望着爷爷蜷缩着的小身影时,我就想知道这一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。
今年暑假,弟弟回家了一段时间。到了要走的时候,爷爷总是不肯,不肯让弟弟走。不一定需要每天都有人交谈。很多时候爷爷和弟弟都是沉默的,爷爷甚至可以给弟弟做饭。但年轻人的世界太大,而家乡太小、太古老。他们能给爷爷的陪伴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。学习,工作,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。而离开家乡,去一个陌生的地方,是祖父所抗拒的。
生活中总是存在着悖论。一代人老去,一代人重生。生活总是很难平衡。
今年年初,爸爸和爷爷商量着去养老院,有人照顾他,陪他聊天。两年来,父亲留在家里照顾祖父。小城市里的工作不多,父亲也不是那种愿意下地干活的人。家里很辛苦,却赚不到钱。所谓陪伴,就是家里多一点烟花,还有爸爸抽烟的烟花。时间一天天过去,父亲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。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带爷爷走,而是我的父母都在江苏。爷爷年纪大了,人生地不熟,他不想离开家乡。
在敬老院呆了半年,爷爷打电话坚持要回家。爷爷一脸的不甘和固执,抿着嘴唇说道:在这里就像在监狱里一样,出不来。我已经是老人了,还要受这样的惩罚。
爸爸从江苏坐火车回家,带着爷爷从敬老院回到了家乡。回家之前,我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。那些让爷爷在半夜里哭不出来的疾病,那些让爷爷始终无法走出恐惧阴影的疾病,依然和第一次检查时一样。有很多事情我们别无选择。
我常常觉得爷爷害怕的是死亡,更多的是生活的孤独,而我们能给予的太少了。
现在爷爷一个人在家,一个人住,而且不会用手机,也不能打视频电话。春节离家前,我向爷爷告别。这些年来,我好像从来没有拥抱过他,这次也没有。我摸了摸爷爷的头,就像小时候他照顾我一样。每次我受委屈想吃零食的时候,我都会跑到爷爷身边,他每次都会摸着他的头安慰我。这次轮到我安慰他了,我也无能为力。
慢慢地走着,爷爷送我到路边等车。他让我在外面照顾好自己,有时间就回家看看他。我只好点了点头,心里知道,还要再过一个漫长的季节轮回,才能再见到爷爷。与其他老人不同,爷爷的脸上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。他的黑发依然浓密,脸上只有几条星星点点的细纹和老年斑。他笑起来的时候,嘴角上扬,眼里依然闪烁着光芒。每当看到爷爷这样的笑容,我心里的不安和紧张就会消散很多。
车来了,爷爷向我招手,看着车窗外他的脸变得模糊、模糊,直到变成一个小点,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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